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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 改編自張愛玲五四遺事,寫了有段時間了,今天想到才把他貼上PIXNET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這天羅的親戚來,免不了的又是八圈話家常,羅很不喜歡打通宵,無奈牌桌上就缺這麼個子,只得陪著打通宵,起先是對羅范兩人恭維,說是新時代新青年,他們倆的可沒這膽,羅打了張西風才正要回話,便給親戚胡牌了,含在嘴裡的話也只好吞回肚子,雖是自家打好玩的,但不善麻將的羅總是輸多贏少,久久下來怨忿之氣也就深了。

 

       「快去看茶阿,水都滾了!幹什麼你的。」羅是要面子的,在外人面前要,何況是親戚?本來想著要頂句為人妻婦道都到哪兒去了!只見親戚笑說;「唉呦,這兩口子感情好,新青年夫妻果然不一樣!」羅到了口中的話又成了咕噥聲,只應了聲︰「這局完歇歇,給大家倒杯茶。」

 

       新青年這幾個字今天一直在羅腦海裡旋繞不去,羅一直都覺得他是個新青年,事實上也是如此,但不知怎麼的,就覺得有點怪異,往牌桌望去,燈晃阿晃的,看不清楚那人的臉,桌下暗暗的,似乎藏了什麼獸,窗外的月光隔著籐蘿花灑在羅身上,彷彿羅和牌桌上的人是不同人,羅也說不清哪裡不同,但總覺得那人似笑非笑,讓他很是不舒服。

  

 

       接下來的牌局羅也不想打了,只得跟親戚告罪,親戚又是笑說羅輸多贏少不高興了,羅並不很在意這點錢,只是一直輸的感覺不好,而且今晚又說不出的煩悶,只得抱歉連連,便準備收拾房間給親戚下榻,她已經先回房睡了,剩羅在客房和親戚打點被舖。

 

       親戚倆看羅臉色不太好趕緊道︰「別蹦著臉麻,咱倆開玩笑的,你可別往心裡去阿。」「沒,沒的事,只是有點累,沒往心裡去,沒往心裡去。」羅趕緊說,親戚倆看羅道地真誠倒也鬆了口氣︰「其實你為什麼不接她回來?」「是阿,是阿,接了王小姐回來,碰到像今天這種日子,你就不必免強陪我們倆打牌,可以在旁邊休息休息。」羅的手在被褥上停了停道︰「當初官司打的這樣久,兩家都撕破臉結仇如此深,要再結親家續前緣,這豈有可能?」

 

       親戚倆見羅沒說死便向他保證,只要羅有這個念頭,親戚這麼多,總有熱心的人樂意為羅再牽線,羅向自己的房間望了望,門是關上的,雖然走道上燈開著,門上仍是黑漆漆的一片,羅陷入了回憶,想起了過往的事,只是這念頭很快的便被羅趕了出去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 羅也知道王家雖然恨他薄倖,而且打了這麼些年的官司,冤仇結的海樣深,但是他們終究希望女兒從一而終,反正總比再嫁強。

 

       打點好房間,羅走出客房在窗前倚著,紫藤花勾勾樓樓的環著薔薇的莖,似乎不怕痛似的,窗外的月牙彎彎,好像對羅笑似的,皎潔的月光映在窗上,使薔薇顯得腥紅,那紫藤花更顯柔弱。

 

       羅想著明早還得給親戚帶路,得上床休息了,只是這夜羅睡的並不好,有什麼東西在心頭攪亂似的,隔天醒來羅沒說,但疲憊的眼神和神情卻出賣了他,范並不知情,羅出門時范仍睡著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 經過幾個熱心的親戚為羅奔走撮合,把王再娶回來的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,只是一直以來羅都以新青年自居,和其他讀迂書的青年不同,這離了兩次婚,再把前妻娶回來,羅心裡總是有個說不出的疙瘩,羅迷失了方向,像辛苦了大半年的農夫等到收成時才發現,種出來的稻都是空心稻,穗結多了卻一粒米也沒有。

 

       等到風聲吹到范耳裡,一切皆已商議妥當,起初范還跟羅鬧家庭革命,羅覺得很煩悶,起因是妳,為的是你,弄得不和睦是妳,鬧的人是妳,什麼都是妳,可曾有過我說話的一天?這次羅鐵了心要辦,似是藉由這次找回些尊嚴和掌控權,「要鬧就給妳鬧。」羅說了這句便和范打起了冷戰,范似乎也依稀感覺到羅這次是認真的,再鬧下去也不會改變,也收斂了許多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 范雖然在家裡鬧著,但王家護送小姐回羅家的那天,還是由她出面招待,那天沒請客,就是自己家裡幾個人,非正式性的慶祝一下,在飯桌上范稱王小姐的兄嫂為大哥、大嫂,嫌說飯菜不好︰「注得太遠,買菜不方便,也僱不到好的廚子,房子又小,不夠住,不然我早勸他把你們小姐接回來了,當然該回來,總不能一輩子住在娘家。」

 

       羅想說些什麼回應,但飯桌上沉的安靜,連碗勺聲也顯得突兀,到了喉頭的話,又成了夾菜,夾菜,見沒人回應,羅只得乾笑兩聲,自己夾了菜進王兄碗裡,王兄道了聲︰「謝謝,你客氣了。」范搶著說「沒的事,沒的事,該當是我們謝謝王大哥和王大嫂。」並夾了菜進王嫂碗裡。

 

      王小姐像新娘子一樣矜持著,沒有開口,他的兄嫂卻十分客氣,極力敷衍,事前王家曾提出的條件,不分大小,也沒有稱呼,因為王小姐年幼,姐妹相稱總是她吃虧,只有在背後互相稱呼「范家的」「王家的」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 此後三人同住在湖邊那蓋滿了薔薇花的小白房子裡,雖說多一人好操持家務,但王終究不是能手,有些事羅實在看不慣了,還是得自己來,王再嫁進來已月餘,話還是不多,彷彿和羅和范都隔層膜,說話的時候淡淡的,小小聲的,不說話的時候就像個紙紮人,你不去撥弄她,她不會主動撥弄妳,這讓羅覺得有點沮喪,和當初所想的有些落差,和王的幾次交談也不見成效,羅甚至想以丈夫的身分命令王,但每次看到王低低的臉龐和眼神,總想到是自己虧欠她,也就不好發作了。

 

       此後不久,就有一個羅家的長輩向羅說︰「既然把王家的接回來了,你第一個太太為什麼不接回來?讓人家說你不公平。」

 

       羅也想不出反對的理由,他下鄉到她娘家把她給接了出來,也搬進湖邊那蓋滿了薔薇花的小白房子裡。

      

 

       一個屋簷下共住三個女人,三個都是妻子的女人,羅有時看到三女齊坐便愣一愣,現在家旁有湖,天天都可吟詩遊湖,可真謂湖上詩人,可似乎又不是這麼一回事,娶回來到底是好的,但好在哪裡,羅不知道,不清楚,「羅,你回來了快拿菱角來阿!可別讓客人等久了。」羅應了聲唷,便把剛採好的菱角洗淨放上麻將桌旁。

 

      「羅,三姑說今晚要留在這兒,你去想辦法買隻雞和打點酒回來,記得挑隻肥點的!」「是阿,肥點的好,記得要挑閹雞阿,這肥閹雞吃起來才香呢。」羅惦了惦口袋的錢,想對她們倆說些什麼,看著三姑滿是皺紋的臉皮垂著,散著老人斑,雞爪般的手指在堆著牌,應了聲喔便出門了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 他這兩位離了婚的夫人都比他有錢,因為離婚的時候拿了他一大筆的贍養費,但是她們從來不肯幫他一個大子,儘管他非常拮据,憑空天出許多負擔,需要養活三個女人和她們的傭僕,後來還有她們各人的孩子,孩子的奶媽,他回想自己當初對待他們的情形,覺得也不能十分怪她們,只是「范家的」不斷在旁邊冷潮熱諷,說她們一點也不顧他的死活,讓他不免感到難堪。

 

 

       羅在小白房外闢了個菜園,省得成天走大老遠去買菜,也稍微貼補些家用,   過了些日子,薔薇花和紫藤蘭實在是長的過多了,羅費了一番苦力才把小白房子上的莖給剷了,只是這花實在堅韌,才剷沒幾個月,隱隱又有故莖復萌的感覺,羅只得放任她長,偶爾除除門前跟窗前的莖就好。

 

 

       早前幾年逢年過節,一家人拜會親友總是浩浩蕩蕩一群人,不知情的人總是用驚訝的眼光看著他們一家人,現在他總算熬出頭了,人們對於離婚的態度已經改變,種種的非議與嘲笑也都已經冷了下來,反而有許多人羨慕他稀有的艷福,這已經是一九三六年了,至少在名義上是一個一夫一妻制的社會,而他擁著三位嬌妻在湖上偕遊。難得有兩次他向朋友訴苦,朋友總是取笑他一番說︰「至少你們不用另外找搭子,關起門來就是一桌麻將。」

 

 

       羅想回應些什麼,但想到三位妻子的容顏,和孩子的臉龐,到了舌尖的話又成了乾笑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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